第二十章 新年-《汉魏风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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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毕竟是一年难得的宵禁解除夜。

    回来诏狱已是夜半子时三刻,再次推来的已是可以容人的假粪车。

    我提了提面巾,紧张且得意地笑了。

    打开禁牢大门,跟杨夙对视一眼,我便按照先前商量的计划,故作惊色:

    “不好了!诏狱大哥!你快进来看看,这里面的犯人好像没气儿了!”

    狱吏匆忙上前探看,未等我掣铲偷袭,已被忽然睁眼的杨夙一掌劈晕。

    “你还有这么大的力气?”我惊愕不已。

    可杨夙惨淡的笑容瞬间打消了我的顾虑:

    “不,我全身旧伤,精疲力尽。”

    我连忙去狱吏身上搜寻钥匙,三两下便将杨夙手脚上的镣铐解开。我拼力将他扶起,却明显能感受到他身躯虚弱得不堪一击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诏狱外传来皇宫里的阵阵鼓声。

    “你听,鼓声,是鼓声!”我激动不已,“新年到了,杨夙,过年了,是新的一年了!”

    “是啊,新年,建安十三年了。”杨夙轻笑,让人心底发寒。

    “大傩年典击鼓除疫,新的一年,看看有多少许都子弟兵染疫葬送赤壁!”杨夙讥讽着还不住地咳嗽,我忙替他披上提前预备好的外衣。

    他接过我递来的拄拐,竟“勉强”靠着墙站了起来,杨夙只手把玩小囊中的硝石等物,并夺过我手中的火折子,怪异地笑问道:

    “崔缨,你既从学郭嘉,不知记性如何?”

    “自然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那,哪把是禁牢的钥匙?”

    我指给杨夙看了,他却拈起临近的另一把钥匙,并指了指地上的狱吏。

    “去,将他拖到外头墙角暗处藏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我眼珠一转,明白杨夙是要聚集干草放火,赶忙照做,将倒地的狱吏拖了出去。

    可等我回来之时,却惊愕地发现,杨夙开了临近禁牢的另一死囚间,将里面关着的死囚打晕,拖拽进禁牢,还给死囚戴上了他先前的镣铐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要做什么!?”我低声疾呼。

    “纵火潜逃的说法,何如自焚来得了当,你说是吗?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杨夙回过头,神情冰冷,简直不像前世我所认识之人。

    我止不住地哆嗦,急得直跺脚:“你要把他当替死鬼营造自焚假象?可这个人是无辜的啊!”

    “你在开什么玩笑?死囚何来无辜?”

    “即便有罪,他也该被国法惩治,而不是死在你的火中?”

    “我的火?火不是你郭嘉的女徒弟崔缨放的么?”

    杨夙笑了笑,将火折子一吹,点燃了干竹拄拐,径直扔向草垛,干竹即刻劈啪作响,四处炸裂。

    我惊恐得直直后退:“你……你装了硝石进竹筒?”

    “新年爆竹,以辟恶鬼,这是我杨夙给你家司空送上的一份贺礼。”

    眼前人背光而立,紧逼上前,他眼里闪过的阴冷,是我从未感受过的。

    原来,十多年不见,他已经变了。

    “崔缨啊崔缨,你还是如此理想主义,你施舍你那可笑的怜悯,连死囚也不吝惜,焉知他不是奸淫烧杀之徒?”

    为了支起身体,我扶着狱门,冷静下来:“他是犯了死罪之人,难道,你就不是吗?杨护军?”

    杨夙俯首,步履忽而变得沉重,越走越前,像一匹骨瘦如柴的恶狼。

    不知我哪个字眼刺痛了他。

    “火焰已起,要想活命,就闭紧你的嘴。”

    这口吻,是命令,是威胁,是恐吓。

    我被利用了吗?

    我怔怔地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还没等我回神过来,杨夙就已换上那狱吏的甲衣,彼时火势已蔓延开,杨夙推搡着我和推车急忙出了禁牢区。

    烟雾和爆竹子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巡逻的狱吏,扛水桶救火的人、持剑巡查的人,乱成一堆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按我的计划行动!?”

    “粪车你去钻?亏你想得出这等拙劣的计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我不服气正欲反驳,迎面撞上一个巡查的狱吏,他厉声掀开车板查看,转头回刀入鞘,骂骂咧咧地赶往火源处去了。

    “臭拉车的,闪开些!别挡道!”

    还有想盘查的狱吏,也被一旁的拉开劝阻了。于是乎,我的推车掩护着乔装狱卒的杨夙,顺顺利利出了诏狱。

    若没有那场大火,兴许今夜真的会前功尽弃,可是……

    狱外不知何时,已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,回首,仍见飞雪盖不住的浓烟直蹿云霄。

    杨夙,应是将硝石和硫磺洒满了整间禁狱罢?

    我揭下面巾,不敢逗留,径直推着车紧跟在杨夙身后。

    渐渐摆脱了诏狱守卫的视线,我们潜入了鲜有行人的深巷。

    “不对!你等等!”我叫住了他,脸上是藏不住的恐慌。

    “你的腿……你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我这才反应过来,杨夙行走虽不似常人便捷,但仍然可以扶着墙靠自己行走。

    杨夙回首,抛来冷冷一眼。彼时他早已脱去狱吏衣着,穿着单薄的褴褛囚服,外边还披着我给他带的袍衣。

    雪花飘落他满头,也积在他的须髯上。

    这一眼,充满太多疲惫,写满太多沧桑。

    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,让我敬畏,让我想念,今日虽让我心寒,但到底更让我心疼。

    我把话又咽回去了,只敢小声问他:

    “这些年,你一直在自救,你从未放弃过生存的希望,是么?”

    杨夙此刻竟像一名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,他扶着墙,一瘸一拐地近前了。我被他逼到墙角,他却好玩似地笑了,笑得好像他才十六七岁一样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跟以前一样……”杨夙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还想说些什么,忽然听见街道上一阵骚乱。

    原来诏狱失火,惊动了屯卫许都的北军和许令满宠。满大街都是官吏在传令:

    “满府君有令,重犯纵火逃狱,即刻封城,关闭坊市,若有匿藏者,同罪当诛——”

    杨夙眉头紧锁,暗捶墙面:“满宠?曹操竟仍教此人为许令——你为何不早说?”

    “不就是一个满宠……难道他也知道你还活着!?”

    “你猜曹操为何又调他当许都令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吧,今夜是真的逃不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慌了神:“满宠怎么知道是逃狱呢?你不是造了自焚假象吗?先赶紧跑出去吧,北军很快就会搜查过来的。”

    杨夙冷哼一声:“他未必知道我已出狱。可是此人向来谨慎,火未灭之前,他自然会有两手打算。这传令目的,一是震慑城内趁乱行恶的寇盗;二是要将你这种漏网之鱼诓骗出来。”

    我无言以对,垂下了头。忽然又想到什么,赶忙扶着杨夙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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