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时事漠不关心的人总是对现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乐观，这种乐观让他们可以留在现状的牢笼里，总觉得世界背后无形的铁律让这种现状可以一直维持。被市场规律、经济环境、社会背景等等因素共同塑造的平凡人生，就像积木一样一点点搭建上去，也像是柏青哥的铁弹子落进固定的轨道。他们认为这些积木，整个社会机器就那样存在着，并且永恒运转。至多会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更新换代。这个主义，那个主义，对他们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。把自己想象成海里游鱼，随着浪潮而游弋，有些鱼儿生在阳光层，有些则沉入深海不见天日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这些人总是很好煽动的对吧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木连坐在病床旁的小板凳上，而边歆则恹恹地躺在床上，才不到一个月，情况就调转过来了，“他们自以为一切发生在远方的事情都不会对他们有影响，可能是从媒体里听到几个无关紧要的消息，某座城邦遇到袭击事件，某地的城际隧道被占领。他们把这些当成熬夜时的冲浪零食，等困眠醒来，第二天，他们接到短信通知，银行倒闭，储蓄金被冻结无法提取。不过是一点小挫折，他们会这样安慰自己，至少他们还有现金。但市场不收现金了，钱币变成废纸，一夜之间回到原始社会，以物易物。食品的价值飙升，有人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一天的口粮，接下来要么出卖尊严和身体，要么则出卖道德与法律。只要有人能承诺帮他们活下去，他们什么都愿意做的。这就是事实，小民的生存法则。”

    “但那些跟你在一起的人，看起来并不像是被生活逼到死角。”

    “并没什么本质区别。”木连翻看着笔记本，这是边歆偷来的战利品，一直都保存着，“你可以说他们是为了乌托邦主义而战，但要问他们为什么要走这条道路，大概是说不明白的。高尚的人会说是为人民的福祉而战，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，务实的人会说他们为口粮而战，听起来就像墙头草。你要说他们没有被理想所感染，那是不可能的，但要问他们究竟是否真诚地信任乌托邦的道路，他们又说不明白了。无非我们这些人也是一个团体，敌人也是一个团体，是组织就有动员力，能把单个的人牢牢捆住。”

    他看手里这本书倒是有些高兴，“这里面有些知识对你有用。对我也有点用。”

    “书里讲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一大部分是她的个人思考，关于邪眼学社的真理，他们奉行的哲学，剩下一些是她个人的巫术练习记录，你应该能有所收获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得懂？”

    木连在密契委受训的时候，选修了几门虚空魔法相关的课程，包括语言和虚空物理。他接受的教育是无保留的精华，比起这条世界线里各个城邦执行部封闭、固化的理论体系，木连受训的世界线里，那个全盛时期的密契委，集中全球最顶尖的人才，发展百年，掌握的魔法技艺远不是任何一个城邦执行部可以比拟的。

    所以木连笑眯眯地说，“想学啊你？我教你啊。”

    边歆摇摇头，“你爹妈还真厉害。”她琢磨着：木连这个剧本就相当于武学理论家，他的神秘父母（？）或者是什么武林前辈塞了一堆秘籍给他，可惜他没有这个天分。虽然自己不能打架，但可以指点别人，这样再配一个武学天分很高的奇材（比如她边某人），马上就是王道组合啊。

    再加上他这人的领袖气质和执行力，这剧本行啊！

    “胡思乱想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“我在想这些自称要给世人以真理的人，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？为什么要做这么恐怖的事情？”边歆心里嘀咕：肯定是因为这帮人是钦定反派，所以就是坏的，主角木连和他的黄金搭档边歆就是要一路过关斩将，带着正义的群众，把邪眼学社彻底粉碎，就像百年前的民联体前辈们一样。

    “对他们来说，死亡是不存在的。”木连扬了扬手里的笔记。

    “啊？他们不会死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他们只是单纯认为，死这个概念，不存在。”

    “好傻啊，照这么说，被他们害死的人难道还能活过来？”

    木连对邪眼学社的理论是很了解的，这批人原本也是密契委的成员，只是觉得民联体的道路被扭曲，意见不合才愤而出走。但他们的主张毕竟太偏激，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领悟的。

    “他们认为死亡是一个虚构的事物，因为人们总是将时间视作一条线性的河流，有源头和终点。死亡被认作是终点，而时间带领万物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。”

    “对啊，难道不是这样的吗？”

    木连摩挲着膝盖，半是冥思一样皱着眉，“不，这是我们自以为的时间，但不是宇宙的时间。在物理学上时间是可以逆转的，一枚电子的运动，顺时逆时都是相同，只是携带的电荷相反。当我们认定一个人死了，因为他不再呼吸，不再思考，他永远留在了过去。而对这个人本身，他意识不到自己的死亡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是这样。但那又如何？死了就是死了。不能因为意识不到就没有死。”

    “意识不到死，恰恰是永生不死。”木连神秘地微笑起来，“死亡对一个生命来说，恰恰不是终点，而是永远不可能抵达的——岸。”他把笔记里的原话指给边歆看。“荣绒同志也是这样说的。他们认定死亡是一个虚拟的东西，留在时间尽头的就是一个空洞，万物坠落下去，不再随时流淌，但却永远不会触底。这就是他们说的，死生间隙，无厚无间，一个极短暂的瞬间，但却无穷无尽，因为永远不会真正发生。”

    边歆有些迷糊了，“可这不就是唯心主义了吗？意识不到死就不算死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？”

    木连摇了摇头，先说了一句“物质不灭，死亡这种东西对物质来说真的存在吗？”他沉默地措辞，正想仔细解释，一个急电却把他叫了出去：突发消息，地球城邦联合体，对远平城第二民联宣战了。